第 96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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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6 章
信王走時臉色難看, 氣勢洶洶，嚇壞了崔家一班下人。崔硯池呆在蹈和館半天沒動靜，有人勸花郎去探探動靜, 花郎板著臉將他們訓退，心裏卻多少有些慌亂。
這些時日消息嘈雜, 崔硯池曉得花郎擔憂, 但念著日後再難有此時的清凈，便只是坐在地上任由思緒漫飛。
不覺日影西斜, 涼意漸滋，蹈和館裏光線轉暗，崔硯池怔坐在地上，投下的影子昏暗細長。
“幹嘛攔我！你家大人這是打算躲到什麽時候！”
“韋公子, 還等小的……”
“火燒眉毛了還等什麽通傳！崔硯池！出來！”
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嚷，崔硯池被聲響驚動，茫然站起了身。聲音越來越近，他站在廳裏，韋諸怒氣沖沖地打開花郎攔著他的手，闖進院子看到他, 更是雙眼冒火。
“崔硯池，你躲在這兒發什麽呆！”
韋諸眼睛不是眼睛，鼻子不是鼻子地指著崔硯池質問。
“公子，韋公子他……”
“下去吧。”
花郎不知所措地看向崔硯池，崔硯池瞧一眼興師問罪的韋諸，擡手打發走了花郎。
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崔硯池一邊問韋諸，一邊走下臺階, 韋諸冷笑一聲，抱起雙臂微微側過身子, 陰陽怪氣道：“我來做什麽？當然是來落井下石，看你的笑話阿！”
崔硯池自是不會把韋諸的氣話當真。
“你到底在說什麽？”
他不解一皺眉頭，不知韋諸無端端地怎麽有這麽重的怨氣。
崔硯池看著懵懵懂懂，韋諸恨恨跺了下腳。
“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！”
韋諸生氣地一把扯過崔硯池，劈頭蓋臉便說：“前天陛下宣蘭陽進宮，要她跟你和離，你還呆在這兒幹嘛？難不成是真想遵從聖意，真的和她一刀兩斷？！”
“什麽？”
崔硯池被韋諸當頭一棒打得懵了，竟然一時間沒反應過來。
和離？
什麽和離！
韋諸擡起手往外誇張一指，氣急敗壞地瞪一眼崔硯池。
“這事兒宮裏已經傳遍了，你裝什麽傻！”
“究竟是怎麽回事！”
崔硯池不是裝傻，而是真的一無所知。韋諸的話無異驚雷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頭上，他猛地抓住韋諸的胳膊，提高聲音打斷他的質問。
崔硯池不覺手裏用了十分的力氣，韋諸猝不及防地被抓得一痛，擡眼見他的臉色轉瞬便變得蒼白，反倒是懵了。
“你不知道嗎？你真不知道嗎？”
“天啊！你竟然真的什麽都不知道！”
韋諸驚訝得連連追問，又趕緊同崔硯池道：“今日我去當值，走到哪裏都聽得到宮女們小聲議論著蘭陽蘭陽。”
“我覺得奇怪，去打聽了一下，方曉得陛下知道蘭陽橫了心要跟你去永州後，前日特地把她叫到了宮裏，要她就聽老王爺的話留在京城。”
“你也曉得蘭陽這人，認起死理來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也不怕。也不知她說了什麽頂撞的話，最後竟惹得陛下龍顏大怒，直接跟她說一來大齊沒有離京的郡主，二來她這樣對不起她娘，她要是繼續一意孤行，和你夾纏不清，那就把她娘的郡主封號還回去，不要再受她娘親的恩惠。”
韋諸一口氣說罷來龍去脈，急得直拍手。
“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這消息，不過是無動於衷。”
“蘭陽現在在京郊，我來找你，本是想問問我和昭昭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。不成想方才聽你小廝的意思，你倒像是這段時間盡顧著呆在家裏傷春悲秋，別的事兒是一點沒管！”
“怎麽？你是覺得反正自己要走了，便對什麽事兒都不聞不問了？你再這樣消沈下去，就真不怕蘭陽與你和離嗎？！”
韋諸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崔硯池，教訓得毫不留情。
“崔硯池，男子漢大丈夫，不能這麽沒擔當！”
“你有沒有想過現在你人還在京城，就已是這副局面，等到你走之後，蘭陽獨木難支，不管情不情願都沒辦法自己做主，只能聽老王爺的話！”
韋諸嘴巴激動地一開一合，崔硯池卻只覺得他的聲音模模糊糊，一個字兒都聽不明白。
任煙煙作為外姓之女，承襲上官繆的封號已是破例，而在婚後得齊帝特許可以繼續保留這個稱號，更是破例中的破例。
任煙煙曾和他提過，除開這個封號，她娘留給她的其餘東西，不管是田地財產，還是珠寶銀錢，她都不在意。
因為哪怕她娘在她的生命裏沒有留下一點真切的記憶，她只要想到她娘以前也是這樣被人稱呼的，就會覺得榮耀，就會真切地覺得自己是她娘的女兒。
封號是任煙煙和上官繆之間的聯接，崔硯池明白這個封號對任煙煙來說意味著什麽，便更明白齊帝要她做的是什麽選擇。
他是要她要麽放棄他，要麽放棄上官繆女兒的身份。
“餵……，餵！”
韋諸見自己義憤填膺地說了半天，崔硯池都怔楞站著不吭聲，便不滿地推了他一下。崔硯池猶自沈浸在韋諸給他帶來的消息裏，他的心被抽空了，仿似置身於一片荒蕪寒涼的荒原，韋諸推他的力氣並不大，他卻像是被人打倒了一樣往前一個踉蹌。
“景初！”
崔硯池腳步虛浮，搖搖欲墜，韋諸慌忙將他扶住，瞧見他這丟了魂的樣子，便忍不住說：“我說你當初就不該同意老王爺將蘭陽接回府！現在好了！王府管她管得滴水不漏，你想見她一面都難……”
當初，當初……
不錯，當初是他堅持要送她回去，是他不顧她的堅持，自以為為她好地把她送到了那孤立無援的所在。
崔硯池怔然望一眼韋諸，不自覺自己的眼神灰暗又破碎。
原是他咎由自取。
原是他因自己的一時軟弱，將兩人推入到了這樣的困境。
韋諸心直口快，說話全無顧慮，他被崔硯池傷心的眼神瞧得心莫名一抽，慌忙將掃興的話咽下。
“不過……，不過你也別急！我和昭昭不都在幫你們想辦法嗎？”
“再說了，你這樁婚事，是當初陛下在曲園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賜的，你與蘭陽琴瑟和鳴，患難與共，他平白無故地叫你們和離，豈不是把自己的話變成了兒戲？”
前日。
前日，正是她將花簪送回來的日子。
所以……
她那日將簪子送回來，竟t是含了訣別之意嗎？
韋諸在一旁手忙腳亂地安慰，崔硯池一想到任煙煙決定將他贈予她的信物送還時的心情，便覺得正揣在他心口處，已被他體溫捂得溫熱的花簪變成了塊寒冰，直凍得他的心僵硬麻木。
“別說了，別說了……”
明明只是一個消息，崔硯池卻覺得像五臟六腑像被人擰爛了般傳來了陣陣真切的痛楚，那痛楚細密尖銳，如千根針隨著呼吸起落紮進他心尖最柔軟的地方，他擡起手艱難地打斷韋諸的話，隨即逃也似地往前走去。
暮色昏黃，日光照過園子裏略顯蕭條的花樹，在地上投下了一大片一大片黑影，崔硯池倉皇地從那光影間穿過，零碎的日光從他臉上，背上忽明忽暗地閃過，直至他完全被陰影吞沒。
是夜，月色空澄，秋星閃爍。
京郊的夜晚比京城涼意更甚，任煙煙蓋著條薄毯坐在熏爐前，上官越吊兒郎當地坐在她旁邊，無聊地將手撐在下巴上看她剝橙子。
屋子裏又暖又香，直熏得人昏昏欲睡，任煙煙手裏的小銀刀精致小巧，刃上似有泠泠的光澤流淌，她將橙子一切兩半，橙子清新微冷的香味散開來，讓人精神一震。
“你想好沒有，有沒有打算。”上官越接過任煙煙遞來的汁水豐盈的橙子，瞧著她道：“醜話說在前頭，我是和我爹娘一樣，也想你留在京城的。”
任煙煙聞言不悅地瞧了眼上官越。
“果然你和他們站在一邊。”
任煙煙下午她同王妃鬧了一場哭了半天，這時候還沒徹底緩過勁兒，所以看著沒精打采的，聲音也有些疲倦。
任煙煙板著臉吃下兩瓣橙子，見上官越不說話，只是瞅著她，便忍不住發作道：“你怎麽也這樣！你不是一直很喜歡他，一直給他說好話的嗎？！”
“一碼事歸一碼事。”
上官越早料到任煙煙會發火，是以依舊是那副沒正形的模樣。他不為所動地一揮手，一邊把玩著小銀刀一邊說：“我之前看得上他，是因為覺得他溫柔體貼，對你好。”
“但是瞧著這些天他對你這不聞不問的，就覺得這人吧，多少有些……”
上官越謹慎地覷眼任煙煙，不滿意地嘖了一聲。
“冷心冷情。”他直白地說。
任煙煙低下頭，拿起一個圓潤新鮮的橙子在手裏摩挲。
這些天任煙煙在家裏聽不得人說一句崔硯池不好，上官越以為自己這話會讓任煙煙張牙舞爪，但見她此時默不作聲，便又說：“我也不是說他這人就怎麽不行了，只是我覺得他對你要是只能到這一步，你這樣太沒意思。”
“你想想，你不是那等尋常人家的女子，不管是身份、地位、相貌、學識，你都不比他差。你就是與他和離了，想上王府求親的人依舊能從這兒排出去三裏路。你有王府和任家給你撐腰，誰敢看輕你？”
“若是崔硯池對你有一百二十分的真心，那你這樣為他折騰也算值得。可他對你的情意不多堅定，甚而不及他人深情，你幹嘛非他不可。”
上官越這話頗是刺耳，任煙煙忍不住不客氣地盯了上官越一眼。
上官越背後一凜，連忙軟和下語氣找補說：“我也知道，感情這事兒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，所以依我看，你最好就聽爺爺的話，先留在京城好好想一段時間，再決定以後怎麽樣。”
說來說去還是那個意思，任煙煙將手裏的橙子放回桌上，煩躁地嘆了口氣。
“我說，你也差不多得了。”
上官越不比宜都王妃好脾氣，他見一家人這幾日來來回回勸了無數次，說得舌頭都要長繭了任煙煙還是這模樣，免不得有些沒耐心。
他晃頭皺起眉，口吻頗是嚴肅地對任煙煙道：“你在陛下面前鬧成那樣，爺爺願意拉下臉，為你向陛下求情，求他收回成命，已是夠體恤你了。”
“你何曾見過爺爺倚著舊日功勳向陛下求過什麽，爺爺都為你做到這個份上了，你還想怎樣？”
聽到上官越提起安平王，任煙煙的臉騰得一下從耳朵紅到了脖頸。
前日齊帝召她進宮，要她就留在京城，見她不願意，便罵了她幾句。她本對崔硯池被貶心有不服，聽到齊帝拿她娘說事，一時忍不住就頂撞了幾句。
她娘對於她和齊帝來說都是個特殊而敏感的存在，齊帝越拿她娘責罵她，她就越不服，而她越為她娘分辯，齊帝就越生氣。
從宮裏出來的時候，她心如死灰，自覺搞砸了一切，不想回到家後，老王爺卻是讓她就安安心心地呆在京城等崔硯池回來，說他可以去向齊帝求情，要她不必擔心會被逼著與崔硯池和離。
“你再瞧瞧你把這家裏鬧成了個什麽樣子。煙煙，你不能只顧著自己順心如意，不管別人的死活。你知不知道娘這幾天急得睡不好，吃不下，暗地裏和我哭了好幾次！”
上官越說得任煙煙啞口無言，任煙煙羞愧低下頭，眼下又泛起了圈淡淡的紅。
她知道。
她知道一家人都在為她擔心，可她依舊不覺得自己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，想和自己的夫君榮辱與共，是什麽過分的要求。
“煙煙，我能理解你為什麽剛回來的時候那麽生氣，你和崔硯池感情好，害怕爺爺像當初逼你嫁他時一樣強逼著你離開他，這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“但是爺爺都跟你保證了會一路護他平安，不會逼你與他和離，你還在鉆什麽牛角尖？”
這些天家裏人好話歹話說了一堆，任煙煙都充耳不聞，只咬死了主意要同崔硯池一起離京，上官越冷眼看著這邊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了，崔硯池那邊還不見一點動靜，心裏早憋了一大堆意見。
他趁此機會和盤托出，話說得煞是直接，任煙煙擡眸瞧他一眼，有些難堪地掉了過臉。
任煙煙在上官越面前素來飛揚跋扈，上官越痛快說罷，忽而撞上任煙煙沈靜哀戚的眼神，心下便不自覺地湧起幾分不忍。
“煙煙。”
上官越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，便柔和地嘆口氣，坐在任煙煙身旁收斂了自己的神色。
任煙煙低著頭不看上官越，只是無措地擺弄手邊的小銀勺。
房中光線柔和，桌上花紋精致的銀碟子裏乘著一小撮潔白細膩的鹽，盤沿上凝著一點銀光，兩人相對而坐，默然無言，橙子鮮甜的味道與淡淡的鹹味交雜在空氣裏，顯得格外突出。
“煙煙，別再固執了，大家都只是想你好罷了。”
良久，上官越輕輕打破了這片沈默。
隨著上官越的話音散去，任煙煙頓住了捏著銀勺的細白纖長的手。
熏籠裏的香木燒得發出劈啪一聲爆響，任煙煙的肩頭在燭影裏隱忍克制的微微顫抖，燒裂的香木飄出縷辛香的味道，她擡起頭帶著哭腔問上官越道：“阿越，你是不是覺得我像一個笑話。”
這些天來她一想到那天晚上崔硯池要她離開的場景，便心痛得難以自抑。
她想得通老王爺為什麽想她留下來，舅舅和舅母為什麽想他留下來，上官越為什麽想她留下來，可始終想不通崔硯池為什麽也想她留下來。
她想，他應該懂得她，應該明白權衡下做出的決定是最理智的決定，卻不是她想要的決定。
但是那晚她從他臉上看不出糾結，甚而覺得他是抱著如釋重負的心情送走了她。
這些日子她呆在京郊，反覆地同自己說崔硯池那樣只是因為被打擊得暈頭轉向了，然而一天一天煎熬地過去，她只覺自己已經被他放棄了。
“阿越，他有道理，你有道理，你們都有道理，可是我一點都不想講道理。”
任煙煙忍淚望著上官越，聲音顫抖得不成模樣，兩滴清淚從她眼中滾落，她嗚咽一聲，倉惶地擡起兩手摁在眼睛上。
“我以為我找到了，我真的以為找到了，原來我沒找到是嗎？原來那是我得不到的東西嗎？！”
任煙煙捂著臉痛哭出聲，她的話沒頭沒尾，前言不搭後語，上官越聽不懂她在說什麽，但被她身上那真切沈郁的痛苦震住了。
這兩日任煙煙表面看上去還同她剛回家時一般強勢，不管家裏人輪番上陣，翻來覆去地怎麽勸，都擺出了副沒得商量的架勢，心裏卻是一瞬比一瞬茫然惶恐。
一個人的時候，她忍不住反覆想，誰愛她，誰能如她愛人一樣愛她。
上官越同任煙煙幼時形影不離，長大之後任煙煙呆在京城，上官越時不時跑出去游歷，兩人間多少有了距離。
上官越上次見任煙煙哭t得這般難過還是她十一歲時，從小陪著她的上官繆的乳娘因病去世。泣聲戚戚，上官越卒不忍聞，他如小時哄任煙煙時一般，伸手攬過她的肩，一邊輕拍她的手臂，一邊安慰道：“別哭了，別哭了。”
兄妹兩人數年間的疏離在這瞬間消弭殆盡，任煙煙擡手搭在上官越肩頭，靠著他盡哭了個痛快。
肩上濕意濡開，上官越無可奈何地感嘆道：“自你回家來就沒一天不哭鼻子的。你天天哭，娘也天天哭，怎麽女人就能有這麽多眼淚呢？”
任煙煙擡起頭，臉上濕漉漉的都是淚，上官越看她這樣狼狽，故意貧嘴笑道：“瞧你倆這樣，我都不敢娶媳婦了。”
上官越好似什麽時候都能油嘴滑舌，任煙煙見他這沒正形的樣子，郁塞陰霾的心情不知不覺散去了三分。
她坐直身體，從袖子取羅帕出來擦頰上的淚，不忘頂嘴說：“說什麽不敢娶媳婦，就是沒姑娘要你。”
“我堂堂一世子，文采武功、相貌家世，哪個拿不出手？我怎麽就沒姑娘要了？你可少在這兒胡謅。”
上官越想讓任煙煙心情松快些，便抓著她的話發揮，任煙煙本是感激他開解自己，不想理他，但被他一句一句的胡攪蠻纏，終是忍不住與他鬥起了嘴。
上官越帶著任煙煙從小玩到大，自是知道什麽話最能惹她生氣，兩人你一句我一句，不過一刻任煙煙便被氣得攢拳捶了下上官越。
“吶！你這就是氣急敗壞了！”
上官越如抓找了把柄般地擡手指向了任煙煙，任煙煙語塞地瞧著上官越，上官越得意揚揚地一挑眉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。
“時候晚了，我回去了。”他說。
任煙煙鬧了這半天早忘了時辰，她一怔，轉頭看向漏壺，發現時間已過了二更，不覺有些丟臉。
竟然拉著他哭了這麽久。
“我送你出門。”她忸怩一點頭，起身將上官越送到門口。
“晚上記得拿溫帕子敷下眼睛，不然明天眼睛痛。”上官越站在門外，叮囑完任煙煙，思忖了下又同她說：“煙煙，家裏別人我管不到，但是只要你想清楚了，你覺得值，那我就不會再說什麽。”
“只是，你千萬不要騙自己。”
“騙自己這樣做值得，這才是最不值的事。好嗎？”
屋外涼意滲人肌脾，上官越站在外面，房裏的光照在他臉上，照得他看上去真像一個可靠的哥哥。上官越身後是沈沈的夜，任煙煙不想他臨走前還有會這麽鄭重的一番話，不覺鼻頭又是一陣發酸。
“今晚就好好休息，什麽都不要想了。”
見著任煙煙抿起嘴，似是又有哭意，上官越忙不疊捏起了她臉頰，他捏人像捏面團似的用力氣，任煙煙覺得疼，卻仍是像個乖巧溫順的妹妹一般點了點頭。
“知道了！放開！”
任煙煙忍著心酸，皺眉打掉上官越的手，上官越無賴地嘻嘻一笑，轉過身便往院外走去。
上官越離開之後，任煙煙回到房中，又一個人呆了好一會兒。困意漸漸襲來，她命人脫去釵環，準備洗漱休息。今日哭了兩次，眼睛又脹又難受，她拿著溫熱的帕子敷眼睛，昏昏欲睡之時不妨被幾聲急促的敲門聲趕跑了睡意。
“誰啊。”
任煙煙不耐煩地披衣下床，走到門前沒好氣地把門拉開，便看到去而覆返的上官越和站在他身後的崔硯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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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王走時臉色難看, 氣勢洶洶，嚇壞了崔家一班下人。崔硯池呆在蹈和館半天沒動靜，有人勸花郎去探探動靜, 花郎板著臉將他們訓退，心裏卻多少有些慌亂。
這些時日消息嘈雜, 崔硯池曉得花郎擔憂, 但念著日後再難有此時的清凈，便只是坐在地上任由思緒漫飛。
不覺日影西斜, 涼意漸滋，蹈和館裏光線轉暗，崔硯池怔坐在地上，投下的影子昏暗細長。
“幹嘛攔我！你家大人這是打算躲到什麽時候！”
“韋公子, 還等小的……”
“火燒眉毛了還等什麽通傳！崔硯池！出來！”
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嚷，崔硯池被聲響驚動，茫然站起了身。聲音越來越近，他站在廳裏，韋諸怒氣沖沖地打開花郎攔著他的手，闖進院子看到他, 更是雙眼冒火。
“崔硯池，你躲在這兒發什麽呆！”
韋諸眼睛不是眼睛，鼻子不是鼻子地指著崔硯池質問。
“公子，韋公子他……”
“下去吧。”
花郎不知所措地看向崔硯池，崔硯池瞧一眼興師問罪的韋諸，擡手打發走了花郎。
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崔硯池一邊問韋諸，一邊走下臺階, 韋諸冷笑一聲，抱起雙臂微微側過身子, 陰陽怪氣道：“我來做什麽？當然是來落井下石，看你的笑話阿！”
崔硯池自是不會把韋諸的氣話當真。
“你到底在說什麽？”
他不解一皺眉頭，不知韋諸無端端地怎麽有這麽重的怨氣。
崔硯池看著懵懵懂懂，韋諸恨恨跺了下腳。
“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！”
韋諸生氣地一把扯過崔硯池，劈頭蓋臉便說：“前天陛下宣蘭陽進宮，要她跟你和離，你還呆在這兒幹嘛？難不成是真想遵從聖意，真的和她一刀兩斷？！”
“什麽？”
崔硯池被韋諸當頭一棒打得懵了，竟然一時間沒反應過來。
和離？
什麽和離！
韋諸擡起手往外誇張一指，氣急敗壞地瞪一眼崔硯池。
“這事兒宮裏已經傳遍了，你裝什麽傻！”
“究竟是怎麽回事！”
崔硯池不是裝傻，而是真的一無所知。韋諸的話無異驚雷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頭上，他猛地抓住韋諸的胳膊，提高聲音打斷他的質問。
崔硯池不覺手裏用了十分的力氣，韋諸猝不及防地被抓得一痛，擡眼見他的臉色轉瞬便變得蒼白，反倒是懵了。
“你不知道嗎？你真不知道嗎？”
“天啊！你竟然真的什麽都不知道！”
韋諸驚訝得連連追問，又趕緊同崔硯池道：“今日我去當值，走到哪裏都聽得到宮女們小聲議論著蘭陽蘭陽。”
“我覺得奇怪，去打聽了一下，方曉得陛下知道蘭陽橫了心要跟你去永州後，前日特地把她叫到了宮裏，要她就聽老王爺的話留在京城。”
“你也曉得蘭陽這人，認起死理來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也不怕。也不知她說了什麽頂撞的話，最後竟惹得陛下龍顏大怒，直接跟她說一來大齊沒有離京的郡主，二來她這樣對不起她娘，她要是繼續一意孤行，和你夾纏不清，那就把她娘的郡主封號還回去，不要再受她娘親的恩惠。”
韋諸一口氣說罷來龍去脈，急得直拍手。
“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這消息，不過是無動於衷。”
“蘭陽現在在京郊，我來找你，本是想問問我和昭昭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。不成想方才聽你小廝的意思，你倒像是這段時間盡顧著呆在家裏傷春悲秋，別的事兒是一點沒管！”
“怎麽？你是覺得反正自己要走了，便對什麽事兒都不聞不問了？你再這樣消沈下去，就真不怕蘭陽與你和離嗎？！”
韋諸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崔硯池，教訓得毫不留情。
“崔硯池，男子漢大丈夫，不能這麽沒擔當！”
“你有沒有想過現在你人還在京城，就已是這副局面，等到你走之後，蘭陽獨木難支，不管情不情願都沒辦法自己做主，只能聽老王爺的話！”
韋諸嘴巴激動地一開一合，崔硯池卻只覺得他的聲音模模糊糊，一個字兒都聽不明白。
任煙煙作為外姓之女，承襲上官繆的封號已是破例，而在婚後得齊帝特許可以繼續保留這個稱號，更是破例中的破例。
任煙煙曾和他提過，除開這個封號，她娘留給她的其餘東西，不管是田地財產，還是珠寶銀錢，她都不在意。
因為哪怕她娘在她的生命裏沒有留下一點真切的記憶，她只要想到她娘以前也是這樣被人稱呼的，就會覺得榮耀，就會真切地覺得自己是她娘的女兒。
封號是任煙煙和上官繆之間的聯接，崔硯池明白這個封號對任煙煙來說意味著什麽，便更明白齊帝要她做的是什麽選擇。
他是要她要麽放棄他，要麽放棄上官繆女兒的身份。
“餵……，餵！”
韋諸見自己義憤填膺地說了半天，崔硯池都怔楞站著不吭聲，便不滿地推了他一下。崔硯池猶自沈浸在韋諸給他帶來的消息裏，他的心被抽空了，仿似置身於一片荒蕪寒涼的荒原，韋諸推他的力氣並不大，他卻像是被人打倒了一樣往前一個踉蹌。
“景初！”
崔硯池腳步虛浮，搖搖欲墜，韋諸慌忙將他扶住，瞧見他這丟了魂的樣子，便忍不住說：“我說你當初就不該同意老王爺將蘭陽接回府！現在好了！王府管她管得滴水不漏，你想見她一面都難……”
當初，當初……
不錯，當初是他堅持要送她回去，是他不顧她的堅持，自以為為她好地把她送到了那孤立無援的所在。
崔硯池怔然望一眼韋諸，不自覺自己的眼神灰暗又破碎。
原是他咎由自取。
原是他因自己的一時軟弱，將兩人推入到了這樣的困境。
韋諸心直口快，說話全無顧慮，他被崔硯池傷心的眼神瞧得心莫名一抽，慌忙將掃興的話咽下。
“不過……，不過你也別急！我和昭昭不都在幫你們想辦法嗎？”
“再說了，你這樁婚事，是當初陛下在曲園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賜的，你與蘭陽琴瑟和鳴，患難與共，他平白無故地叫你們和離，豈不是把自己的話變成了兒戲？”
前日。
前日，正是她將花簪送回來的日子。
所以……
她那日將簪子送回來，竟t是含了訣別之意嗎？
韋諸在一旁手忙腳亂地安慰，崔硯池一想到任煙煙決定將他贈予她的信物送還時的心情，便覺得正揣在他心口處，已被他體溫捂得溫熱的花簪變成了塊寒冰，直凍得他的心僵硬麻木。
“別說了，別說了……”
明明只是一個消息，崔硯池卻覺得像五臟六腑像被人擰爛了般傳來了陣陣真切的痛楚，那痛楚細密尖銳，如千根針隨著呼吸起落紮進他心尖最柔軟的地方，他擡起手艱難地打斷韋諸的話，隨即逃也似地往前走去。
暮色昏黃，日光照過園子裏略顯蕭條的花樹，在地上投下了一大片一大片黑影，崔硯池倉皇地從那光影間穿過，零碎的日光從他臉上，背上忽明忽暗地閃過，直至他完全被陰影吞沒。
是夜，月色空澄，秋星閃爍。
京郊的夜晚比京城涼意更甚，任煙煙蓋著條薄毯坐在熏爐前，上官越吊兒郎當地坐在她旁邊，無聊地將手撐在下巴上看她剝橙子。
屋子裏又暖又香，直熏得人昏昏欲睡，任煙煙手裏的小銀刀精致小巧，刃上似有泠泠的光澤流淌，她將橙子一切兩半，橙子清新微冷的香味散開來，讓人精神一震。
“你想好沒有，有沒有打算。”上官越接過任煙煙遞來的汁水豐盈的橙子，瞧著她道：“醜話說在前頭，我是和我爹娘一樣，也想你留在京城的。”
任煙煙聞言不悅地瞧了眼上官越。
“果然你和他們站在一邊。”
任煙煙下午她同王妃鬧了一場哭了半天，這時候還沒徹底緩過勁兒，所以看著沒精打采的，聲音也有些疲倦。
任煙煙板著臉吃下兩瓣橙子，見上官越不說話，只是瞅著她，便忍不住發作道：“你怎麽也這樣！你不是一直很喜歡他，一直給他說好話的嗎？！”
“一碼事歸一碼事。”
上官越早料到任煙煙會發火，是以依舊是那副沒正形的模樣。他不為所動地一揮手，一邊把玩著小銀刀一邊說：“我之前看得上他，是因為覺得他溫柔體貼，對你好。”
“但是瞧著這些天他對你這不聞不問的，就覺得這人吧，多少有些……”
上官越謹慎地覷眼任煙煙，不滿意地嘖了一聲。
“冷心冷情。”他直白地說。
任煙煙低下頭，拿起一個圓潤新鮮的橙子在手裏摩挲。
這些天任煙煙在家裏聽不得人說一句崔硯池不好，上官越以為自己這話會讓任煙煙張牙舞爪，但見她此時默不作聲，便又說：“我也不是說他這人就怎麽不行了，只是我覺得他對你要是只能到這一步，你這樣太沒意思。”
“你想想，你不是那等尋常人家的女子，不管是身份、地位、相貌、學識，你都不比他差。你就是與他和離了，想上王府求親的人依舊能從這兒排出去三裏路。你有王府和任家給你撐腰，誰敢看輕你？”
“若是崔硯池對你有一百二十分的真心，那你這樣為他折騰也算值得。可他對你的情意不多堅定，甚而不及他人深情，你幹嘛非他不可。”
上官越這話頗是刺耳，任煙煙忍不住不客氣地盯了上官越一眼。
上官越背後一凜，連忙軟和下語氣找補說：“我也知道，感情這事兒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，所以依我看，你最好就聽爺爺的話，先留在京城好好想一段時間，再決定以後怎麽樣。”
說來說去還是那個意思，任煙煙將手裏的橙子放回桌上，煩躁地嘆了口氣。
“我說，你也差不多得了。”
上官越不比宜都王妃好脾氣，他見一家人這幾日來來回回勸了無數次，說得舌頭都要長繭了任煙煙還是這模樣，免不得有些沒耐心。
他晃頭皺起眉，口吻頗是嚴肅地對任煙煙道：“你在陛下面前鬧成那樣，爺爺願意拉下臉，為你向陛下求情，求他收回成命，已是夠體恤你了。”
“你何曾見過爺爺倚著舊日功勳向陛下求過什麽，爺爺都為你做到這個份上了，你還想怎樣？”
聽到上官越提起安平王，任煙煙的臉騰得一下從耳朵紅到了脖頸。
前日齊帝召她進宮，要她就留在京城，見她不願意，便罵了她幾句。她本對崔硯池被貶心有不服，聽到齊帝拿她娘說事，一時忍不住就頂撞了幾句。
她娘對於她和齊帝來說都是個特殊而敏感的存在，齊帝越拿她娘責罵她，她就越不服，而她越為她娘分辯，齊帝就越生氣。
從宮裏出來的時候，她心如死灰，自覺搞砸了一切，不想回到家後，老王爺卻是讓她就安安心心地呆在京城等崔硯池回來，說他可以去向齊帝求情，要她不必擔心會被逼著與崔硯池和離。
“你再瞧瞧你把這家裏鬧成了個什麽樣子。煙煙，你不能只顧著自己順心如意，不管別人的死活。你知不知道娘這幾天急得睡不好，吃不下，暗地裏和我哭了好幾次！”
上官越說得任煙煙啞口無言，任煙煙羞愧低下頭，眼下又泛起了圈淡淡的紅。
她知道。
她知道一家人都在為她擔心，可她依舊不覺得自己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，想和自己的夫君榮辱與共，是什麽過分的要求。
“煙煙，我能理解你為什麽剛回來的時候那麽生氣，你和崔硯池感情好，害怕爺爺像當初逼你嫁他時一樣強逼著你離開他，這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“但是爺爺都跟你保證了會一路護他平安，不會逼你與他和離，你還在鉆什麽牛角尖？”
這些天家裏人好話歹話說了一堆，任煙煙都充耳不聞，只咬死了主意要同崔硯池一起離京，上官越冷眼看著這邊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了，崔硯池那邊還不見一點動靜，心裏早憋了一大堆意見。
他趁此機會和盤托出，話說得煞是直接，任煙煙擡眸瞧他一眼，有些難堪地掉了過臉。
任煙煙在上官越面前素來飛揚跋扈，上官越痛快說罷，忽而撞上任煙煙沈靜哀戚的眼神，心下便不自覺地湧起幾分不忍。
“煙煙。”
上官越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，便柔和地嘆口氣，坐在任煙煙身旁收斂了自己的神色。
任煙煙低著頭不看上官越，只是無措地擺弄手邊的小銀勺。
房中光線柔和，桌上花紋精致的銀碟子裏乘著一小撮潔白細膩的鹽，盤沿上凝著一點銀光，兩人相對而坐，默然無言，橙子鮮甜的味道與淡淡的鹹味交雜在空氣裏，顯得格外突出。
“煙煙，別再固執了，大家都只是想你好罷了。”
良久，上官越輕輕打破了這片沈默。
隨著上官越的話音散去，任煙煙頓住了捏著銀勺的細白纖長的手。
熏籠裏的香木燒得發出劈啪一聲爆響，任煙煙的肩頭在燭影裏隱忍克制的微微顫抖，燒裂的香木飄出縷辛香的味道，她擡起頭帶著哭腔問上官越道：“阿越，你是不是覺得我像一個笑話。”
這些天來她一想到那天晚上崔硯池要她離開的場景，便心痛得難以自抑。
她想得通老王爺為什麽想她留下來，舅舅和舅母為什麽想他留下來，上官越為什麽想她留下來，可始終想不通崔硯池為什麽也想她留下來。
她想，他應該懂得她，應該明白權衡下做出的決定是最理智的決定，卻不是她想要的決定。
但是那晚她從他臉上看不出糾結，甚而覺得他是抱著如釋重負的心情送走了她。
這些日子她呆在京郊，反覆地同自己說崔硯池那樣只是因為被打擊得暈頭轉向了，然而一天一天煎熬地過去，她只覺自己已經被他放棄了。
“阿越，他有道理，你有道理，你們都有道理，可是我一點都不想講道理。”
任煙煙忍淚望著上官越，聲音顫抖得不成模樣，兩滴清淚從她眼中滾落，她嗚咽一聲，倉惶地擡起兩手摁在眼睛上。
“我以為我找到了，我真的以為找到了，原來我沒找到是嗎？原來那是我得不到的東西嗎？！”
任煙煙捂著臉痛哭出聲，她的話沒頭沒尾，前言不搭後語，上官越聽不懂她在說什麽，但被她身上那真切沈郁的痛苦震住了。
這兩日任煙煙表面看上去還同她剛回家時一般強勢，不管家裏人輪番上陣，翻來覆去地怎麽勸，都擺出了副沒得商量的架勢，心裏卻是一瞬比一瞬茫然惶恐。
一個人的時候，她忍不住反覆想，誰愛她，誰能如她愛人一樣愛她。
上官越同任煙煙幼時形影不離，長大之後任煙煙呆在京城，上官越時不時跑出去游歷，兩人間多少有了距離。
上官越上次見任煙煙哭t得這般難過還是她十一歲時，從小陪著她的上官繆的乳娘因病去世。泣聲戚戚，上官越卒不忍聞，他如小時哄任煙煙時一般，伸手攬過她的肩，一邊輕拍她的手臂，一邊安慰道：“別哭了，別哭了。”
兄妹兩人數年間的疏離在這瞬間消弭殆盡，任煙煙擡手搭在上官越肩頭，靠著他盡哭了個痛快。
肩上濕意濡開，上官越無可奈何地感嘆道：“自你回家來就沒一天不哭鼻子的。你天天哭，娘也天天哭，怎麽女人就能有這麽多眼淚呢？”
任煙煙擡起頭，臉上濕漉漉的都是淚，上官越看她這樣狼狽，故意貧嘴笑道：“瞧你倆這樣，我都不敢娶媳婦了。”
上官越好似什麽時候都能油嘴滑舌，任煙煙見他這沒正形的樣子，郁塞陰霾的心情不知不覺散去了三分。
她坐直身體，從袖子取羅帕出來擦頰上的淚，不忘頂嘴說：“說什麽不敢娶媳婦，就是沒姑娘要你。”
“我堂堂一世子，文采武功、相貌家世，哪個拿不出手？我怎麽就沒姑娘要了？你可少在這兒胡謅。”
上官越想讓任煙煙心情松快些，便抓著她的話發揮，任煙煙本是感激他開解自己，不想理他，但被他一句一句的胡攪蠻纏，終是忍不住與他鬥起了嘴。
上官越帶著任煙煙從小玩到大，自是知道什麽話最能惹她生氣，兩人你一句我一句，不過一刻任煙煙便被氣得攢拳捶了下上官越。
“吶！你這就是氣急敗壞了！”
上官越如抓找了把柄般地擡手指向了任煙煙，任煙煙語塞地瞧著上官越，上官越得意揚揚地一挑眉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。
“時候晚了，我回去了。”他說。
任煙煙鬧了這半天早忘了時辰，她一怔，轉頭看向漏壺，發現時間已過了二更，不覺有些丟臉。
竟然拉著他哭了這麽久。
“我送你出門。”她忸怩一點頭，起身將上官越送到門口。
“晚上記得拿溫帕子敷下眼睛，不然明天眼睛痛。”上官越站在門外，叮囑完任煙煙，思忖了下又同她說：“煙煙，家裏別人我管不到，但是只要你想清楚了，你覺得值，那我就不會再說什麽。”
“只是，你千萬不要騙自己。”
“騙自己這樣做值得，這才是最不值的事。好嗎？”
屋外涼意滲人肌脾，上官越站在外面，房裏的光照在他臉上，照得他看上去真像一個可靠的哥哥。上官越身後是沈沈的夜，任煙煙不想他臨走前還有會這麽鄭重的一番話，不覺鼻頭又是一陣發酸。
“今晚就好好休息，什麽都不要想了。”
見著任煙煙抿起嘴，似是又有哭意，上官越忙不疊捏起了她臉頰，他捏人像捏面團似的用力氣，任煙煙覺得疼，卻仍是像個乖巧溫順的妹妹一般點了點頭。
“知道了！放開！”
任煙煙忍著心酸，皺眉打掉上官越的手，上官越無賴地嘻嘻一笑，轉過身便往院外走去。
上官越離開之後，任煙煙回到房中，又一個人呆了好一會兒。困意漸漸襲來，她命人脫去釵環，準備洗漱休息。今日哭了兩次，眼睛又脹又難受，她拿著溫熱的帕子敷眼睛，昏昏欲睡之時不妨被幾聲急促的敲門聲趕跑了睡意。
“誰啊。”
任煙煙不耐煩地披衣下床，走到門前沒好氣地把門拉開，便看到去而覆返的上官越和站在他身後的崔硯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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